伊斯蘭、新冠病毒、和命定論

馬克·杜里(Mark Durie)

MarkDurie.com

2020年3月20日

3月18日,澳大利亞全國伊瑪目委員會發佈了一項法特瓦(教令),敦促穆斯林不要參加星期五主麻日的聚禮,而是留在家裡祈禱。

對於那些相信有一位神掌權的宗教信徒,自然災害可能會引發一些緊迫的問題。他們不可避免地會提出一個問題:「此時神在做什麼?」對於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近20億穆斯林來說,這是一個重要問題。穆斯林在尋求對全球性大流行病的屬回應時會怎麼做呢?面對這種生命的喪失,他們的信仰能夠為他們提供哪些精神資源呢?

對於穆斯林來說,有一些特殊的宗教義務受到保持社交距離的要求干擾,特別是在清真寺的公開祈禱,朝覲和清洗屍體這些方面。

在最近幾個月中,世界上大多數穆斯林組織一直在支援其政府為控制全球性大流行病而採取的保持社交距離措施。沙特阿拉伯命令穆斯林不要到清真寺祈禱,而是在自己的家中進行。澳大利亞國家伊瑪目委員會於3月18日發佈了「公開聲明」,該聲明也向澳大利亞的穆斯林提出了類似的建議。

伊斯蘭為信徒的行為提供了系統性的指引。普通穆斯林被期待遵循那些知識更淵博的人的指導,最終發佈的指引應該以古蘭經和穆罕默德的順納(楷模和教導)為基礎。這些同時應用於法律領域的邏輯推理的資料來源是伊斯蘭實踐的基礎。他們相信,遵守此指引對今世和來世都是有所裨益的。

大部分穆斯林學者認為參加星期五主麻日是穆斯林的普遍義務。

大多數穆斯林學者會說,所有穆斯林都有義務參加星期五主麻日的集體祈禱。古蘭經指示穆斯林在星期五放下買賣,趕快去祈禱(古蘭經62:9),有一個穆罕默德的傳統說,天神坐在清真寺大門口,來監督所有參加的人(因此他們來參加就將到獎勵)。但是在疫情期間如何遵守這一命令呢?

為了放寬對伊斯蘭的強制性要求,需要有一個勝過義務的特例。伊斯蘭有一項原則,即預防傷害,尤其是對穆斯林生命造成的傷害出現時就可以撤銷其他義務。因此,澳大利亞法特瓦委員會關於COVID-19的教令就採用了「伊斯蘭神聖教法保護穆斯林生命」的原則,賦予了穆斯林不用参加聚集的特權。

國際伊斯蘭教法學學會(International Fiqh Academy)於4月20日發佈了一份全面的教令,認可了關閉清真寺和使用酒精類洗手液之類的措施。

國際伊斯蘭教法學學會(International Fiqh Academy-IFA)是穆斯林法學家的全球性最高組織,它在4月20日發表的一份聲明(www.iifa-aifi.org/5254.html)中如此說:在必要時,「全能的真主允許人放棄義務去做禁止的事情,並省略了必須的做。」IFA的教令批准了以下措施:關閉企業,使用酒精類洗手液,配戴口罩和手套,關閉清真寺,普遍遵守當局發佈的衛生指令,就算那些指令與伊斯蘭的要求有衝突。

跟疫情的限制特別相關的是穆罕默德的傳統中涉及到,對參加去清真寺的豁免、和指向傳染性疾病的傳統。有一種傳統,穆罕默德指示穆斯林在寒冷強風的潮濕天氣下,可留在自己的家中祈禱。出於健康的原因,這為不需要去清真寺祈禱開了先例。還有另一個傳統可以作為忽視傳染性疾病的指導。據稱,穆罕默德說:「害蟲(毒蛇,蠍子等)、傳染性疾病或凶兆之類的東西是不存在的。」伊斯蘭傳統稱穆罕默德的同伴之間對此說法有爭議。另外一條可作為平衡的評論指出,「疾病不會傳給健康人。」這傳統的第二部分已被澳大利亞伊瑪目和其他穆斯林領袖所引用,用來支持保持社交距離的措施。

伊斯蘭的教導強調,每個人都會在安拉預定的確切時間死亡。

這裡有一種神學上的張力,一端是因果是可以經驗為依據觀察的原則,另一端是一切都會根據真主預定好的命定發生的伊斯蘭教義。伊斯蘭的教導特別強調,每個人都會在安拉預定的確切時間死亡。記得1980年初在印尼的一個村莊裡,我與穆斯林進行了一次激烈的討論,內容是關於南斯拉夫的馬歇爾·鐵托(Marshall Tito)的命運,他依靠著生命維持系統一直活著。村民們在電視上看到病床上的鐵托。他們問我,是否可以延長某人的生命超過安拉規定的死亡時間?我很清楚地知道,根據伊斯蘭的教義,正確答案是「不可以」。一位很有影響力的薩拉菲謝赫,穆罕默德·薩利赫·穆納吉德(Muhammad Saalih al-Munajid)認為(https://islamqa.info/en/answers/153438/ordaining-the-end-of-life-according-to-ahl-as-sunnah-and-the-mutazilah),就算是謀殺,也不能侵犯安拉的主權:「兇手並沒有縮短死者的生命長度;安拉在永恆裡就預定了,願他被尊崇。」

真主的主權高於流行病的問題還在穆罕默德的傳統中提到,他說瘟疫是真主發動的,因此「你們若聽見有瘟疫爆發在某地,就不要進去那地;但是如果你們恰好就在瘟疫爆發的地方,卻不可離開那地。」這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對於出行的明智限制,但實際上邏輯是,如果真主以瘟疫懲罰某個特定的地方,逃避他的審判是毫無意義的,如果真主的審判落在那地,將自己的命搭進去是毫無意義的。

穆斯林聖訓中有一傳統討論到這點。烏瑪爾(Umar)率領一眾穆斯林去突襲敘利亞。因為他們得知瘟疫已在敘利亞爆發,烏瑪爾尋求建議,並決定回頭。然後一個信徒問:「你要逃開真主的命定嗎?」這話暗含的意思是,試圖逃過創造主親自設定的日子是徒勞的。烏瑪爾回答:「我們從真主的命定逃到真主的命定。」然後,他給出了一個例子,如果你將駱駝帶入山谷,山的一邊有青草,而另一邊沒有,無論你選擇哪一邊,都在真主的命定之中。因此,採取防疫措施一定視為是安拉事先預定好的,因為在進入有疫情的國家後會死於瘟疫。

澳大利亞法特瓦委員會針對COVID-19頒佈的教令,毫無疑問考慮到這些,開頭就宣告安拉對死亡的主權:「生死絕對在安拉的命定之下,尊崇他。這是現實,無論是什麼次要原因造成的。」第二段繼續說:「除非他預定的供應(rizq)和壽數(ajal)用盡了,否則任何人都不會死。死是安拉的命定之一。」因此,如果有人死於COVID-19,那是出於安拉的旨意。然而,在宣告安拉對死亡的主權之後,這條教令捍衛注意諸如傳染病之類的「次要」原因。教令指出,接受真主以次要原因奪取生命這一現實是「我們相信真主在世界上建立的命定和命運的一部分」。因此,真主的命定論也是與我們對「次要」原因的理解保持一致並採取行動的依據。因此,教法呼籲:「穆斯林廢除關於疾病和傳染病的法令,取而代之的是保護、治療和藥物的法令。」

印尼穆斯林不顧政府呼籲放棄集體祈禱的號召,於2020年4月23日在班達亞齊的拜杜拉赫曼大清真寺外舉行了慶祝齋月開始的祈禱活動。(AFP)

澳大利亞的伊瑪目明智地敦促穆斯林支持政府的保持社交距離政策。據報導,早期世界各地有幾起病例,穆斯林的大規模聚集是COVID-19病毒傳播的主要原因,其中包括馬來西亞和印度。據報導,4月,在印尼,在省級穆斯林領袖的煽動下,清真寺繼續開放給成千上萬的人參加星期五主麻日的祈禱。一位亞齊信徒表示,她更喜歡去這座清真寺(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news/asia/indonesia-covid-19-mass-prayers-mosques-aceh-sumatra-12690702),因為「[星期五在清真寺裡祈禱]的回報會更大…因此,無論我們多麼害怕,最重要的是我們相信這是安拉的供應」,而另一位信徒說:「也許通過敬拜,安拉會讓疾病遠離我們。」她寧願相信真主的主權,也不願失去参加清真寺聚禮所得的潛在的屬靈賞賜。

穆斯林在應用伊斯蘭有關流行病的教義方面存在風險。一種風險是強調真主的命定論的教令而犧牲了預防措施的「教令」。根據一個歸因於穆罕默德的傳統,瘟疫可能是對某些人的一種懲罰,但對真正的信徒來說,這可能是憐憫的源頭,因此,如果信徒在全球性大流行病期間一生信奉真主的命定論,他生病而死的話,他將獲得殉道士的獎勵,即得到進入樂園。這是該聖訓的全文:

我問了安拉的使者關於瘟疫的事。他告訴我說,這是安拉安排的懲罰,安拉使它成為信徒的憐憫之源,因為在一場瘟疫中,如果有一個人留在他的國家耐心期盼安拉的賞賜,只相信安拉為他安排的,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發生在他身上,那麼,他將得到殉道士的賞賜。(布哈里聖訓)

如果這一教義暗示了殉道者的地位,那這可能會被理解為感染的一種動機!

古蘭經中存在著神學依據將全球性大流行病視為真主降的懲罰。

在伊斯蘭的核心的古蘭經中也存在著神學上的壓力,要從真主降懲罰的角度去看全球性大流行病。古蘭經反復提到,真主的憤怒落在一群人身上,懲罰他們在過去拒絕他的使者。古蘭經的懲罰包括地震、火災、洪水、暴風雨、雷電、和射擊物。這種強調相當普遍,尤其是在古蘭經前面「麥加」章節中,很容易傾向於將所有自然災害視為真主降的懲罰。例如,當海嘯席捲東南亞時,駐沙特的教長穆罕默德·薩利赫·穆納吉(Muhammad Saalih Al-Munajjid)宣佈,這可能是對那些不信教者在度假時的不道德行為進行懲罰,例如通姦,飲酒和跳舞:「真主…向他們施行復仇。」

博科哈拉姆(Boko Haram,「禁止西方教育」)領導人阿布巴卡爾·謝考(Abubakar Shekau)吹噓說,他和他的追隨者不執行保持社交距離的措施。

如果穆斯林將流行病解釋為真主降的懲罰,那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非常現實的風險,那就是他們可能不會採取必要的措施來預防感染。這對博科哈拉姆(Boko Haram,「禁止西方教育」)領導人阿布巴卡爾·謝考(Abubakar Shekau)的追隨者來說是一個風險,他吹噓不需要保持社交距離:「我們每天祈禱五次…我們呆在一起。我們手把手。我們從同一個碗裡拿吃的。我們好得不得了。我們自身防病毒。你們有冠狀病毒,我們就有抗病毒。」在全球性大流行病傳播的初期,伊朗有關於COVID-19病毒肆虐的報導,一些遜尼派穆斯林教長宣稱這是真主對什葉派穆斯林相信異端邪教的審判。那些認為這種流行病是真主對其他人審判的人可能會傾向於不採取足夠的預防措施。當然,後來遜尼派也染上了病毒。

對於不遵守健康要求的宗教社群,有政治風險的存在。在印度,印度教極端分子譴責穆斯林傳播病毒。曾有一度,他們認為印度確診病例的五分之一與在新德里舉行的為期三天的Tablighi Jamaat運動會議有關。此事件發生後,政府對該運動的突襲行動發現了印度最大的病毒簇。當局逮捕了與會人員共29名,包括16名外國人在內。隨著這些事件的消息傳開,全國各地對穆斯林的歧視和仇恨事件不斷。(與此同時,COVID-19造成的破壞也為某些國家的非穆斯林受迫害增加了機會。例如,來自巴基斯坦的一個報告稱,某非政府組織拒絕在COVID-19的情況下向貧困的印度教徒和基督徒提供糧食援助,一名穆斯林教長在巴基斯坦電視台上吹噓說(https://www.raymondibrahim.com/2020/05/14/simply-reprehensible-covid-19-occasions-more-abuse-of-christians-under-islam/),向貧窮的基督徒提供食物,目的是讓他們改信伊斯蘭。美國國際宗教自由委員會(United States Commission on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稱這些行為「應該受到譴責(https://www.uscirf.gov/news-room/press-releases-statements/uscirf-troubled-denial-food-aid-pakistani-hindus-and-christians)」。

我們已經看到很多次,近距離大型聚會,無論是體育運動,宗教活動,聚會,甚至是詩班練唱,都會加速COVID-19的傳播。伊斯蘭允許信徒在清真寺內大規模聚集,此後,這些人可能會將病毒傳播給他們的家人。鑒於聚會在伊斯蘭的精神方面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因此要使其暫時中止穆斯林社群聚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麥加朝覲尤為如此。盡管有聖訓指出天神阻止瘟疫進入麥加和麥地那,但還是有多種大規模流行病(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inf/article/PIIS1473-3099(17)30454-1/fulltext)使大批朝覲者喪生:1821年有20,000名朝覲者死於霍亂,1865年有15,000名朝覲者(占總數的六分之一)死於同一疾病。(然而,聖訓認為朝覲者的逝世尤其值得紀念。)今年,沙特阿拉伯暫停了全年到麥加的副朝,至於從七月下旬開始的朝覲,穆斯林世界仍在等待沙特阿拉伯就朝覲作出決定。

沙特阿拉伯暫停了全年到麥加的副朝,每年都有上百萬人在此聚集。

伊斯蘭提出了一整個系統的指南,為了應對由全球性大流行病引起的許多挑戰,穆斯林領袖正在全世界範圍內宣導這套指南。大多數學者利用他們的精神影響力來引導穆斯林遵循國家當局發佈的指導方針。該指南旨在使穆斯林擺脫宗教要求與國家要求之間衝突的立場。與此同時,伊斯蘭中有一些神學驅動因素,可能導致穆斯林要麼將這場流行病視為對非信徒的一種懲罰,因此對虔誠的穆斯林來說就不會存在嚴重風險,或者為了維持良好的宗教習俗對這種風險輕描淡寫。一些穆斯林社群可能會考慮其信仰的宗旨,包括要求星期五主麻日祈禱的要求,比世俗政府可能給予他們的一切更重要。全球性大流行病要求穆斯林領導人在伊斯蘭的某些教義與合理的醫療建議之間做出取捨達到平衡,而當伊斯蘭領導人所發佈的指南沒有與合理的醫療建議相一致時,穆斯林的健康狀況可能不會好。

在那些盡力遵守防疫措施的國家中,重要的是要認識到,對於許多虔誠的穆斯林來說,如果人定的國家法律與伊斯蘭的核心要求有衝突,那麼宗教要求就高於國家法律。為了確保其穆斯林公民遵守健康建議和保持社交距離的規則,國家需要穆斯林組織發佈指南,強制那些指導虔誠的信徒遵守。如果無法實施,那麼對穆斯林和社群中的其他人都存在風險。

馬克·杜里(Mark Durie)是一名學術,神學家,聖公會牧師,中東論壇的Shillman-Ginsburg寫作研究員,以及墨爾本神學院亞瑟傑弗瑞伊斯蘭研究中心的資深兼職研究員。

這篇文章翻譯自Mark Durie的在線文章「Islam, COVID, and the Divine Decree」

https://www.meforum.org/60955/islam-covid-19-and-the-divine-dec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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